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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春兰保家

时间:2018-07-19 02:45  来源:  阅读次数: 复制分享 我要评论

  中国青年报·中青在线记者 卢义杰

  44岁的李春兰不会发微信,更不懂智能机,她的老式手机显示不了“罪”字,打不出“者”字,不过,她习惯将手机装进透明塑料袋,再打一个结——她相信,有了这个结,手机就不至于从裤兜的破洞里掉出去。

  20年前,这个江西省遂川县女子的青春不是这样。她跻身同村同龄人的前列:家有好几片地,父亲翻山送她上学,房子在村子算中等偏上,春节家庭聚会至少摆两大桌,后来,她离家到厦门一家不错的企业打工,这需要面试、笔试,还要求一份高中文凭,而李春兰,是村里第一个读完高中的女生。

  同龄人如今狠狠“抛弃”了她。一切因为,她的父亲李锦莲1998年被误认是一起“毒糖杀人案”的凶手,她则开始了为父伸冤之路,直到今年6月父亲平反。7月18日,他们向法院申请了4140万元国家赔偿。

  “20多岁到40多岁,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,我就耗在了那事上面,而且吃尽了苦。”至今单身的李春兰忽然发现,上半辈子过去了。

  “像野兽一样”

  打开李家大门,时间似乎静止在某一刻。大厅墙上的日历仍是1998年的,卧房摆着20年前的饼干盒,房子二层没通电,李春兰偶尔回家时,只有靠蜡烛或手电筒照明。

  现在,蜡烛也少用了,因为担心着火。这套房子太为脆弱,一踩二层地板,脚下吱呀作响,有的地方已有裂痕。李春兰时不时请人帮忙拍屋顶的照片,“上面的漏洞比前几个月又大了,拍下来问问师傅,等父亲回来再找人修”。

  1998年时,这间屋子在村里出尽风头,相邻住宅都没它高。李春兰彼时刚高中毕业,跟老乡到厦门闯荡,她负责在车间检测产品,这相当轻松,月收入1000来元。她想着,再过几年,自己也许能再找机会读个大学。

  直到有一天,她接到了亲戚的来电:警察在抓父亲,母亲也去世了。“(我觉得)天都塌下来了,天大的事情。”李春兰今年5月中旬回忆这段经历时落泪了。

  她的亲戚陪着她一起回到江西,即将到家时,她的弟弟哭着跑了过来,身上披麻戴孝。更多的亲戚在家里忙成一团。

  父亲卷入的案子并不复杂,但在此后20年,它像一条巨蟒,捆绑着李家的生活。

  按照江西两级法院1999年和2000年的说法,李锦莲曾与同村一名女子保持不正当两性关系,在断绝关系之后怀恨在心,便在县城买了桂花奶糖和鼠药,再将制作成的毒糖扔在路口。该女子的两名小孩吃了之后,旋即身亡。

  进入侦查视野的李锦莲,接着被带到乡政府。长时间问话之后,李锦莲逃跑了。在他看来,只要躲一阵子,有关部门就会查清投毒者另有其人,他就可以回家了。

  那是一段灰色的时光。李春兰后来才知道,逃跑的父亲白天躲得离家远远的,夜晚才“潜伏”到家附近,当看到家里在做母亲去世的法事,父亲远远地望着,抓着胸,黑夜里,想哭又不敢大声哭。

  “父亲活得像野兽一样。”李春兰含泪打了个比方,“他吃就挖地瓜,没有换洗衣服,没有洗澡,身上还发着烧。”

  没多久,李锦莲在家人的帮助下,前往检察机关自首。

  形势急转直下,1998年12月15日,李锦莲被刑拘,七天后被逮捕。次年5月,检察机关提起公诉,过了两个月,一审判决下来了:故意杀人罪,死缓。

  这是个后来备受非议的判决。该案多名代理律师对中国青年报·中青在线记者分析称,最明显的漏洞在于桂花奶糖,因为被指买糖的店铺否认曾卖给李锦莲桂花奶糖,仅称卖了白糖,而李锦莲的投毒过程也没有其他证据印证。

  更值得注意的是,李锦莲侦查阶段的有罪供述极不稳定,且表示遭遇了刑讯逼供。

  种种蹊跷之下,李春兰突然感觉,很多事情要由自己承担了。弟弟那时7岁,奶奶年迈,而她是家里相对有文化的人。想保下这个家,这名当年24岁的姑娘无疑要投入更多心血。

  事情似乎即将终局,2000年5月,江西高院二审未开庭审理,维持了原判。

  狡兔三窟式申诉

  李春兰离家了。她开始“狡兔三窟”的生活。

  早先,她在省会南昌打工,为的是离替父申诉的地方更近。她很快发现这不现实,有时,她一个月要请好几趟假,没有公司愿意长期忍受这一点。

  生存阵地退缩到遂川老家。她在周边的乡镇租了一间卧室,又在另一个乡镇摆起了摊,卖些小玩意儿。具体是哪两个乡镇,李春兰几乎谁也没告诉。

  “如果别人知道我在申诉,以后去上级反映情况的时候,可能我容易被一些工作人员拦着。”李春兰说,房东不知道她具体在做什么,自己也很少对亲戚提起申诉的事儿。

  这个秘密行动的心脏,是她的一个宝贝箱子。那里边放着她所有的申诉材料。李春兰把它上了锁。

  在遂川所属的吉安市,曾经的吉安地区检察分院刑事检察处处长章一鹏,退休后当起了法律工作者。李锦莲案发生在他卸任公职之后,用章一鹏的话来说,如果他在任,这个案子起诉不了。

  看到电视节目里谈到冤错案等相关片段,章一鹏就会通知李春兰收看。

  一审期间,他与另一名老律师朱中道曾为李锦莲作无罪辩护。章一鹏记得,为了作辩护,朱中道当年进村调查,在村里住了好几天。

  如今,朱中道已去世,但李春兰依旧记得其中往事:带着卷尺进村,一点一点丈量几个节点的距离,最后绘制成案发现场图,试图证明李锦莲没有作案时间。

  山很陡,只容一个人通行。朱中道那时已经年过六旬了。

  朱中道曾在自己的一部分文集回忆说,退休后的律师工作,自己倾注了60%左右的精力、文笔和相当一部分经济在李锦莲案,“书写了约70万字的材料,发出一二百封快件和挂号(信)”。

  李春兰也在奔波着。她不会用智能手机,却能打听到北京某所著名大学哪天晚上举办讲座,嘉宾是一名坚持报道一桩重大冤错案的记者。那桩案件平反了,李春兰也希望自家能成为下一个报道对象。

  她找到了好几位人大代表,有时,她也忘了某个代表是怎么找到的了,只知道他们在帮助自己。

  在北京的时候,她与好几人挤在一间,数十元一晚,周围都是怪味。门外,还有的人卷着一条布就躺下了。

  “如果是父亲做的案,他绝对不会让我去帮他申诉,耽误我的青春。肯定不会。”漫长的岁月里,李春兰告诉自己,“父亲说,如果是他做的,枪毙他,他都没话说。”

  她记得,上学时候,父母为她带的菜总十分丰盛;周围有人劝父亲,“不要上学了,女孩子上那么多学干吗”,但父亲坚持了,“他和我说,只要我能上,能上到哪儿,他们都会很愿意,而且很高兴”。这个只读过小学的男子老对李春兰说“世上惟有读书高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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