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回去开车慢点,路上小心。”这是卢天川(化名)对父母说的最后一句话。 2017年2月26日周日下午2点,卢振江夫妇开车送17岁的儿子卢天川返校。十几分钟的路途,一家三口话不多,无非是父母嘱咐儿子住校时注意照顾身体,吃饭注意卫生等等。 下车前,卢天川这样叮嘱了父亲一句,随后径直进了校门。 五天后,卢天川死了。 他的同班同学李松(化名)杀死了他,同时受伤的还有另一位同学杜宇飞(化名)。三人住同一寝室,都是河南省濮阳市第一高级中学(以下简称濮阳一高)高二培优班即“尖子班”的学生。 濮阳一高是一所封闭式管理的寄宿制高中,也是濮阳首屈一指的重点高中,集中了全市成绩最好的学生。在那里,学生们早五点起床,晚十点睡觉;上课前呼喊本班口号;班规则是与考试成绩有关的不同奖惩措施…… 3月3日凌晨,住在濮阳一高3号楼334寝室的彭程(化名)被一声尖叫惊醒。他看了眼表,3点50分。 一个黑影站在门口,借着楼道里照进来的灯光,彭程认出他是同寝室的李松。李松扭头朝彭程的方向看了一眼,跑了出去,锁上了门。 寝室8位同学,当晚都在。同学们举着手电筒下床查看,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。睡在靠近门口下铺的卢天川满床是血,卢天川闭着眼,双唇颤抖,发不出声音。 叫声来自于睡在卢天川上铺的杜宇飞。他的颈部和左臂各被划了一道口子。他告诉同学,一醒来就看到李松站在他面前,倚着梯子,手里举着一把刀。他吓得惊叫起来。 说这话时,他一直在发抖。彭程说,杜宇飞当时脸色苍白,连嘴唇都是白的。 之后,锁住的门被隔壁寝室同学用哑铃砸开。彭程出门等救护车时,踢飞了一把刀,通体绿色,刀刃“约四分之三手掌长”,上面沾着血。 濮阳市人民医院的120登记本显示,当天凌晨4时2分,急诊室接到市一高来电,称有人被刀砍伤。 参与抢救的刘兴涛医生回忆,他进宿舍后,一名学生“右卧在床,颈部一个大创口”,生命体征已经消失。另一名学生颈部有伤,站着和警察说话,声音嘶哑。 这一天凌晨1点多,卢天川的母亲邱丽(化名)醒了。她向来睡眠很好,可那天很奇怪,醒来以后再也睡不着,“心里边不知咋了”。 4点半,邱丽的手机响起。儿子的班主任李海旺告诉她,“卢天川遇到了一点小麻烦”。当夫妻俩到达学校时,宿舍楼已被封锁带围了起来,楼下有警车、殡仪馆的车。 直到上午8点警车离开,邱丽冲到儿子的寝室,门被锁住,从玻璃窗里一眼看到儿子的床。儿子开学换的新床单,邱丽挑的“显干净的”浅蓝色方块图案,被染上了大片红色。 之后,公安局正式通知他们,去法医门诊看孩子的遗体。 3月3日中午,濮阳市公安局卫都分局发布了一份情况通报,称“犯罪嫌疑人李某(系同宿舍学生)已被抓获”。通报中未透露抓获地点,但事后在社交网络上,有知情人称抓获地点为宿舍楼顶层。 卢天川的叔叔卢振甫告诉新京报记者,一位警察告诉他,李松在案发前请了一天假,在一家名为“百姓量贩”的超市买了一把刀,带回学校藏到了枕头底下。 新京报记者试图印证上述说法,但公安局、教育局和学校均拒绝接受采访。 2017年3月1日,李松找班主任开了假条,请假一天。请假条上并未写详细原因,只有回家二字,以及时间和班主任的签名。 走之前,他对彭程说,“我回家一趟,你别和别人说,我相信你”。 李松在1日下午下课后回了家,第二天晚自习前返校。彭程听其他同学说,那天李松好像不想回来。 3月2日下了晚自习,李松很早睡觉了。其他室友晚上10点40分左右返回寝室时,他已躺在床上,跟任何人都没有说话。 5个小时后,血案发生了。 在同学的眼中,李松是个沉默寡言的人。一位初中、高中均和他同班的学生表示,李松性格特别内向,不爱交朋友,在家和父母也“聊不来”,但平时并未和同学吵过架。而卢天川性格开朗,两人并没有发生过矛盾。 在彭程的印象中,李松没发过脾气。有一次,李松后面的同学往前推桌子,把他挤得受不了了,他也只是站起来质问了两句,瞪了一眼,就又坐回去写作业了。 彭程说,李松平常喜欢一个人待着,下课也不出去玩,坐在教室里学习。无论考试进步还是退步,都不怎么和别人交流。 他唯一有印象的一次深谈是在一个学期前。他不记得李松具体说了什么,只记得他谈了很多对社会的看法、对生死的看法,“整个语调都是悲观色彩”。 他当时还开导李松,引用了一句名言,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,都做不到的话就去隐居也不错。 李松则说了一句,“其实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罢了,也就你能听听我说什么。” 有几次放完假,从家里回校后,李松向彭程抱怨家人给自己施压太大了。 李松说,自己以前成绩好时干啥都行,现在成绩下来了,“回家一开电视,立马叫我学习”。李松一边说话一边上下甩着手,神情有些烦躁。 彭程还曾在寝室与李松母亲有过一次短暂的交谈。李松的母亲问他,李松学习上不去,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?彭程说李松学习很认真,下课都不出去玩。母亲自言自语,那成绩怎么还是上不去? 一位室友回忆,李松的英语口语很好,喜欢唱英文歌,但可能是怕打扰别人,总是在厕所里小声唱。他还喜欢踢足球,以前每天下午放学都去踢球,到了球场上,李松明显开心多了,“笑容特别灿烂”,一进球,会兴奋地大喊,“太好了,又进一个!” 然而不知何故,从上学期开始,李松放学后不再踢球了,只是坐在教室里学习。 死者卢天川和行凶者李松同在高二18班,18班是6个“尖子班”之一。几年前,濮阳一高开始组建培优班,将优质生源集中到一起。本届高二一共54个班超过3000名学生,其中6个培优班即“尖子班”,共有约300名学生。 2015年全市中考录取分数线显示,能进入濮阳一高“尖子班”就读的,都是全市范围内分数较高的学生。该校普通生统招分数线为576分,比排名第二的濮阳外国语高中高出将近80分。 一位学生家长告诉新京报记者,以前濮阳一高只面向市区招生,后来为了垄断优质生源,又放开向下辖县级学校招生,把县里分数最高的学生也招了进来。 从上学期开始,“尖子班”的学生每晚需要多上一节晚自习,熄灯时间延长至10:50。可能是因为此,上个学期末,学校调整了一次宿舍,将“尖子班”学生集中搬进一栋宿舍楼。 卢天川和李松是在这次调整之后成为334寝室的室友的。卢天川睡在进门右边的下铺,李松睡左边下铺,俩人隔着一个过道。 334寝室8个人,7个都在尖子班。他们每天早晨5:45起床,1节早自习,上午5节课,下午4节课,再加4节晚自习,回到寝室已经是晚上10点40分左右了。 一位高二学生向记者抱怨,下晚自习太晚,距离熄灯时间太短,“洗澡不行,洗个脚还行”。 卢天川的母亲邱丽说,教育局一位领导告诉她,事情可能与最近的考试有关,卢天川考了600多分,李松考了500多分。 案发前的2月22号,邱丽收到班主任发来的短信,通知了新学期考试成绩,卢天川考了616分,班级第7名。据班内学生回忆,卢天川这次考了寝室第一名,而李松考了560分左右。 在濮阳一中高二教学楼走廊墙上的宽幅“理科重点上线光荣榜”中,新京报记者看到,被害者卢天川总分620分,年级排名第14;伤者杜宇飞611分,排名第27;行凶者李松总分则不到600,为563分,排名第83。 一位高二学生告诉记者,这是他们上个学期期中考试的成绩。他说,这与三人的平时成绩大致相符。 学生们的成绩会被通知父母。18班教室门口张贴着考试成绩单,学生按成绩排名,还附有最高分、最低分、平均分、优秀率等指标。 |